胡同·记忆
编辑手记
采访况晗,缘于《胡同档案》插画系列的出版。看似简单的黑白阴影映入眼帘,整个人便瞬间安静下来。后来又购买了其与陆原老师合作出版的图文画册《消失的胡同》。强烈的好奇心让我拨通了况晗的电话,表明了想约见采访的意愿。起初只是请他就《胡同档案》每幅画作的创作过程进行讲述,后来常规的采访变成了聊天。在有关“胡同”的聊天中,他提及最多的便是“历史”一词。按照况晗的说法,他的性格比较“闷”,不喜热闹,独爱在工作室里抽烟创作。在我看来,这种性格的人会怀旧也在意料之中,只是这种怀旧多少参杂了些许无奈。况晗最钟爱灰色,我问他是不是生活处事方面也比较中庸,他想想点头。在胡同创作的近20年中,尤其是近几年胡同拆迁以及城市建设的浪潮中,他肯定不会是手拿号角号召全民关注历史文化保护的斗士,但肯定也不会是只知“围观”和作画的好好先生。没有大声疾呼,况晗将对胡同的留恋用自己的笔清晰地画了出来,这种力量是当初让我安静的力量,也许也是最适宜当下社会环境的力量。
在未来六期《胡同·记忆》中,我们将为你展现每幅画作背后的创作故事和每个胡同的历史变迁。
专访
■ 本报记者 张小雅
建行报:您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胡同铅笔画的创作,为什么?
况晗:91年开始画胡同,那时候我爱人的户口还没调到北京来,所以我就住进了胡同里。整个房间只有9.13平米,基本上放下床以后,连桌子也摆不下了,再摆个炉子,吃饭都是在床上吃。周末也没什么事儿干,就开始画胡同,其实第一张胡同是水彩画,水彩的味道就没有铅笔画看着那么朴实。那时也没什么目的,就是为了消磨时间。
建行报:您的创作一开始是无意之举,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种责任感去关注胡同?
况晗:转折是在我出了第一本书——《留住胡同》之后,这本书是我和瑞典驻华大使馆的文化参赞一起吃饭时启发的灵感。当时我正在为书名而苦恼,而且媒体方面对于胡同和拆迁的报道都很谨慎。文化参赞对北京的胡同特别感兴趣,但是由于其他原因决定回国,突然间我脑中就出现了“留住胡同”这几个字。出完这本书以后,03年11月30号我搞了个展览,头一天晚上北京突然下大雪,第二天下午两点在云峰画苑开展,竟然围满了人,几位80多岁的老爷子带着全家人来看,让我特别感动。老百姓拉着我给我出点子,说哪里胡同要拆了,哪里要变了,生怕我走了,拉着我可以一谈一下午。紧接着就是媒体记者的采访和报道,那个礼拜到后来我连说话都说不出来,完全出乎我的意料。在开这个画展之前就是转到哪儿画到哪儿,之后才开始注意哪儿快拆了。其实93-96年这三年我已经留存了不少关于胡同的影像资料,差不多有1万多张。但还是晚了,现在金融街那一片没有留下什么资料,西城留下的相对较少,很遗憾。
建行报:建筑是一个城市的语言,您怎样看待北京的胡同?
况晗:北京的胡同,历经风雨、荣辱,就像一部厚重的史册,记录着胡同的沧桑,描述着胡同里一个又一个的故事......
北京胡同历经了七百多年,风风雨雨洗刷七百多年,难道不是自然的吗?古老的墙壁上留下的墙缝可不是人为的,在我眼里,她跟九寨沟没什么区别,只是形式不一样,所处地理位置不同,产生的效果不同,但理是同一个,她应该是自然的产物。虽然起初是人为建造的,但你看胡同墙上斑驳的痕迹,残破的瓦片、还有爬满墙头的爬山虎,哪里是人为可以弄出来的?哪个经过修缮的门楼还能有纹理,这些东西是没法人造的,它们都是风吹日晒一点点剥落、裂隙的。即使给它拆下来一块一块的做好,也做不出来,所以它还是自然的产物,时间的产物,房檐上的肌理条纹其实和九寨沟里被水磨圆的石头是一个道理。艺术和文化历史都是沉淀下来的结果,不是说我今天学习了我就有文化了。
现在写生胡同画的很少,也基本没地方写生了。最初画的时候倒是还写生。我画的第一个胡同就是我住的那条,叫北新胡同,前后画了5、6张。现在这条胡同还有,在雍和宫的旁边。原先家门口的石榴树很小,现在早就长满了石榴,原先的院子不是很大,但空间不小,小孩可以在里面跳皮筋什么的,如今屋子建宽了,院子就小了,小孩没法玩了。我们熟悉的卢家三哥和不少新住户还在居住。还是回到“自然”的话题。老胡同有没有修补过的墙壁,它的肌理特别好,把它粉刷后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,那我画胡同跟我画别的墙壁又有什么区别呢?我取材最多的两年是93-98年,差不多有1万张照片。现在很多胡同都已经找不到了。
建行报:至今您关注胡同已有十几年,那您是否担忧北京会失去这种“语言”?
况晗:现在人们都在探讨北京的走向,但我认为民族的才是世界的。纽约是根据城市发展形成的,香港是因为地理环境和商业发展形成的,把北京建成纽约,那还有什么吸引力?这跟画画一样,你在模仿齐白石,再怎样也超不过他,应该从齐白石里“跳”出来。人要有自己的特点,城市也应该有自己的特点。胡同是北京土根文化的代表,是老百姓的根和魂,没有了这个,北京独有的“古都风貌”就会在简单的学习和模仿中被泯灭了。
像南锣鼓巷那样开发也很好。我个人认为老百姓要生存和生活,只要是自然的发展,就会留下时代的印记。但对于真正居住在北京胡同四合院里的人们来说,并不是太希望搬迁的。主要是大杂院的住户希望拆迁。像我当时那种情况,一家子挤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,又不是自己的私房,这种情况想拆。我在取材的时候,基本都会问下房子的主人愿不愿意拆迁,只要是私房的,没有一个人回答愿意搬走或拆迁。如果一家人安安静静地住在一套房子里,挺好的。但大杂院人太多,太杂了,其实还是居住环境问题。
建行报:画铅笔画有怎样的要求?画宽线条铅笔画是否不同于一般的铅笔画?
况晗:画铅笔画对湿度的要求很苛刻,一般30%-50%的湿度是最好的。太潮湿画不上去,即便在北京7月-9月这三个月也没法画,所以我回江西老家的话根本画不了。湿度一旦超过60%,画纸犯潮后会起毛,铅笔往上画无异于用刀子划,一画就是一个口子。10月份的季节最好,暖气来了以后又太干了。冬天画的话要两个加湿器同时开着,本来是HB的笔可以当成4B的笔去画,但4B的笔根本没法画了。由于我画的是宽线条铅笔画,对铅笔芯的要求很高,所以现在主要用德国的铅笔,康伊努、哈达姆斯。开始时不是这个笔,就是中华木工铅笔,也就是和2H型号的硬差不多。还有速写铅笔,软一些就是和HB的硬差不多。很黑的地方要画无数遍,有点像国画的渲染。一幅画如果画了一半,湿度不合适了也只能这么放着不能再画,一旦纸破了就前功尽弃了;再有,本来是同一根笔,力度也差不多,但不同湿度出来的两个颜色完全不一样。这不像油画,油画随便怎么改都行。我画胡同应该是历史性高于艺术性,所以还是追求还原原貌为主。
建行报:关注铅笔画的人是否多?您是否会坚持画下去?
况晗:关注铅笔画的人应该非常多,其实每个画家都画铅笔画,画素描。我只不过是把铅笔画当成作品去画了,其他人则是把它当成练习。我几次参加全国美展,都是以插图的方式去参展,这个系列在“其他”里。铅笔画将来会发展成怎样,我不敢下定论。但铅笔画朴实的特点是其它画种无法可比的。今年我去上海世博会,专门去看上海石库门,但说实话上海是个比较彻底的工业化城市,关心老房子的人比较少,加之石库门的历史不如胡同久远,所以还得是历史文化沉淀下来的东西。以前我也用水彩画画过胡同,但感觉完全不一样。铅笔画画出来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,谁说铅笔画没有颜色,墨还分五色呢,只不过铅笔画是用灰度去掌握色度。它的朴实和胡同实在的生活氛围很契合。如果用水彩去画会有华丽的感觉,这就不是胡同的感觉了。我想我会一直画下去,到画不动为止。我画了20年,没有自己的坚持和外界的肯定,都不可能坚持到现在。而且我自信一直画下去的话,获得的肯定和支持还会更多。
故事·光线的追逐
取材于2001年,作于2008年。
这幅画不是一次成功的。之前我扔掉了两张,但其实这张我也不太满意。说到底取材的时候有点着急了,树叶的表现形式不好,因为光线没掌握好。当时是中午,如果我再晚两小时取材,光线就会下移一些,阴影面积不要那么大,效果会好很多。这树下的房子是赵紫阳的,那时他还没有过世。我取材的时候差点被警察抓住,所以你看画里的警察就是正冲我来的。人家不让拍,我就跟警察说我没拍,只是从这里过就看一看。当时还是胶片机,警察就让我赶紧走了。后来赵紫阳搬走的时候,我去看了一眼更破落了。光线的好坏并不绝对,也分地方。像南北锣鼓巷那个地方,我早上去了一次,下午去了一次,怎么看都不对,其实就是中午那个地方最好。光线在房顶上落下,照着房檐的茅草和坑洼,感觉特别好。这幅画里,叶子好像被风吹的摇曳了起来,但我也加工了,树本身没这么茂盛,有点稀拉。我就给它把空填上了。
口述:况晗/文字整理:张小雅
历史
2010年11月的富强胡同6号。余江灏/摄
■ 陆原
富强胡同,位于北京市东城区灯市口西街以北,明朝属保大坊管界,清朝属镶白旗辖区。
富强胡同在明朝称为中街,中街的东边是礼仪房,南边是奶子府,西边是中府草场,北边是东厂。礼仪房是由太监掌管的为皇家服务的机构,负责为皇子办理婚配,为皇女选择驸马,还要为皇家的子女选择奶妈,这些奶妈在皇家子女出生以前就住在奶子府里。天启皇帝的奶妈客氏,就是出自奶子府的一个恶名昭著的奶妈。客氏本是定兴县百姓侯二之妻,生了一个儿子侯国兴以后,来到京城做了天启皇帝幼时的奶妈。天启皇帝的童年很孤寂,又在十五岁时死了母亲,十六岁时死了父亲,因此对自幼朝夕相伴的奶妈客氏产生了依恋情结。天启皇帝即位以后,加封客氏为奉圣夫人,客氏的儿子侯国兴和弟弟客光先也被授予锦衣卫千户官职。客氏住进了太妃才有资格居住的咸安宫,她伙同太监魏忠贤疯狂地迫害异己,就连天启皇帝的妃嫔也有多人被迫害致死。
魏忠贤是河间府肃宁县的一个无赖,本已娶妻生女,因为逃避赌债当了太监,曾经在西十库看管仓库,后来钻营到为天启皇帝的母亲办理膳食的差事,从而与客氏结识。天启皇帝即位以后,客氏保荐魏忠贤升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。秉笔太监的职责是掌管章奏文书,协助皇帝批阅文件,但是魏忠贤并不识字。后来魏忠贤又兼任了总督东厂的官职。东厂官印的印文,原来是篆字雕刻的“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”,当时有人建议,天启皇帝名为朱由校,“校”字应该避讳,魏忠贤却说“真字(楷书)我尚不识,这篆字谁能认得”?结果另铸了新印,将“东厂官校”改为“东厂官旗”。东厂掌管侦探审讯事务,设有监狱,《明史》记述,东厂的侦探横行不法,陷害忠良,杀人无数。民间有私下议论魏忠贤的,都要被东厂捉拿治罪,甚至剥皮割舌。天启皇帝在位七年,于二十三岁时死去,其弟崇祯皇帝即位以后,将客氏押赴浣衣局,乱棍打死焚尸扬灰,魏忠贤也被发配凤阳,中途畏罪自杀,死后又被碎尸并在他的家乡河间府悬首示众。
到了清朝,中街改称为关东店胡同,西边的中府草场改称为大草厂胡同和小草厂胡同,北边仍称东厂胡同,东边的礼仪房则成为道光皇帝五弟绵愉的惠亲王府。光绪年间,惠亲王府成为绵愉之孙载润的贝勒府。民国时期,曾经将一些称谓不雅的地名依据谐音变更名称,贝勒府门前的街道旧称奶子府,按照住在这里的载润的建议变更为“乃兹府”。1965年整顿地名时,乃兹府又被改称为灯市口西街,关东店胡同也被改称为富强胡同。
作者简介
况晗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,中国民主同盟盟员。1961年生于江西宜丰,1989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,曾荣获首届徐悲鸿奖学金。1988年在母校举办有史以来第一个学生个人画展:1993年在燕山石化举办个人水彩画展:2002年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,北京云峰画苑举办“ 留住胡同——况晗宽线条铅笔画展”:2005年在北京云峰画苑举办“ 留住胡同-况晗宽线条铅笔画新作展 ”:2008年在北京云峰画苑举办“消失的胡同图书首发式-暨况晗精品展 ” :2009年 9月在49画廊举办“世外桃源-况晗宽线条铅笔画新作展 ”。
作品《京都纪事》入选中国美协第十三届新人新作展:《城市变迁》组画入选第九届全国美展:《人人健身迎奥运》入选第五届全国体育美术作品展;《拆迁之前》入选《纪念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发表六十周年》全国美术作品展并获优秀作品奖同时入选第十届全国美展。
出版有《留住胡同-况晗宽线条铅笔画作品选》、《消失的胡同-铅笔画中的北京面貌》等书。多次被国家及地方电视或平面媒体报道。多数作品被世界各地美术馆、艺术机构、艺术鉴赏家收藏。
陆原,58岁。生于北京市东城区明清顺天府旧址旁的交道口,长于西城区元大都海子畔的白米斜街,现居丰台区金中都古城遗址所在地的高楼村。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,北京历史地理专栏作家。在《中国档案报》、《北京青年报》、《北京晚报》、《北京法制晚报》等媒体发表过讲述北京历史地理的专栏稿件数百篇,在中央电视台《走进科学》、北京电视台《这里是北京》、北京人民广播电台《游游吧》等栏目讲过故事,2008年和铅笔画画家况晗先生合作了图文画册《消失的胡同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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